两天后便是除夕了,但是他们一行人离目的地还有段不近的距离。徐程域的意思是照常赶路,大家没有意见,毕竟也不是出来游玩的,还是越早到越好。 所以除夕那天,童雪还是在马车里晃悠着的。其实他们上午的时候是路过了一个镇子的,但是因为是除夕,偏远地区的镇子也比不上永安,才上午街上就几乎看不到人了,店铺也都关得差不多了。 刚到下午,天就下起了雨,眼见这雨势是越下越大。原本他们是计划露营的,但是看这雨,显然露营也不大可能了,实在不行就要马车上过夜了。 林森穿着蓑衣从前方赶回来向徐程域禀报,“王爷,前面五里地的地方,有几处干燥的山洞,我查看了下,可以住人。” 徐程域点头,“那就在那歇着吧。” 下马车时,童雪发现落脚的地方正好有一洼水,往另一边一看也是一洼水,考虑了会儿,童雪一咬牙就要往下跳了。 “先别动。” 是徐程域的声音,童雪抬头,就看见他撑着伞向她走来,然后……转了个弯,跟马车夫说了几句。紧接着马车往前走了两步,避过了水洼。 童雪:“……”她以为他是来接她的。 “愣着干嘛,还不快下来。” “哦。” 这天倒也还怜悯他们,他们刚安顿好,雨却毫无征兆地停了。 雨停了该干嘛?当然是要做饭了。 童雪托着下巴看着吊锅里的鸡汤,真心觉得林森不当管家可惜了,这一路上他不仅能随时拿出各种已经处理好的腌肉,现在居然还能供应活禽,简直了!刚刚看着林森从后面马车里捉出一只鸡时,她下巴都快掉了,敬佩之情也油然而生,不仅佩服林森,更加佩服徐程域,据说林森是在他在一众护院里钦点出来管家的,真是有眼力! 突然想到件事儿,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童雪还是打算试试,她找到正在洗青菜的林森,问道:“林管家,您那里有米酒吗?” 林森停下手上的动作,沉思片刻,肯定道:“有。” 童雪心中一喜,又问道:“那——面呢?有吗?” 林森问:“童姑娘要粗面还是要细面?” 童雪震惊了,“都?” 林森点头,“都。” 童雪笑开来,“林管家您真是武能护院文能管家上得厅堂下得厅堂啊!” 林森:“……谢谢童姑娘夸奖。” 童雪摆手:“不谢不谢,那、面条在哪儿?” 林森甩甩手上的水,“我去拿。” 童雪跟在林森身后,“林管家以后哪家姑娘嫁给你那可真是有福气了。” 林森抽抽嘴角:“童姑娘过奖了。” 童雪傻笑。 今天是除夕,虽然没打算大过,但是在林森的刻意安排下晚饭还是比平常要丰盛了许多。徐程域也没有要发言讲话的兴致,只说了句让大家多吃多喝。 虽然徐程域不在了,但是永安皇宫里的一切还是照常进行。宫宴结束依然是家宴,只是隆平帝因为身体抱恙宫宴未结束时就先行离开了,后来的家宴自然也没有去。皇后心情不佳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也都没有多待,走个过场大家也就都散了,只剩下皇后和徐程慕相顾无言。 童雪端着一碗面条找到早就放下筷子的徐程域。 坐靠着石壁闭眼凝神的徐程域听到动静,睁开眼。 “给!”童雪把面得给他。 虽然没什么胃口,徐程域还是接过了碗筷,“我已经吃饱了。” 信你才怪,平常三碗饭才刚好的人,刚刚才动了几筷子,不过童雪也不反驳,理理衣裙坐在他对面也铺着稻草的地上,抱着膝盖看着他,笑吟吟的,“特意为你做的,你尝尝嘛。” 美人、美味,徐程域再不吃就不是男人了。 端着面吃了一口,徐程域抬头看向童雪,眼神疑惑。 见他这个表情,童雪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徐程域看了眼面,“是很惊讶。” 童雪把下巴垫在膝盖上,因为火堆的缘故,眼睛里流光溢彩,“我师父说你出来后太子肯定不会让你再留在永安了,那时我就想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然后我就想到了那家面摊。” 徐程域又看了一眼那碗面,转过弯来,“这是你跟那家老板学的?” 童雪点头,“是呀。老板人很谨慎啊,我帮他洗了三天碗,又赌咒发誓绝对不在永安开面馆儿才肯跟我说他们家鸡汤里到底加了什么。” “你去那儿帮他们洗了三天碗?” “嗯,怎么样,做得和那家老板做的像不像?”其实她还给了人老板一百两银子,不过这个徐程域就不需要知道了。 徐程域接着吃起面来,“像,特别像。” 童雪脸上的笑意更甚,“那你就多吃点。” 碗不大,面也不多,徐程域几口就吃完了。童雪见状又要去盛,徐程域拦住她,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地儿,“过来陪我坐坐。” 童雪乖巧地移到了他身边,刚坐下,徐程域就把脑袋搁在了她的肩上,沉甸甸的,让她有种踏实的感觉。 “委屈你了,让你除夕还跟我窝在这山洞里。” 童雪动了动肩膀,好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 “怪我吗?” “嗯?” “如果我当初听了袁书仪他们的话,或许……” 童雪懂了,“不怪,你当初给了大家机会的,留下来的都是自己选择的,是心甘情愿的。” 徐程域的脸在童雪肩上蹭了蹭,“嗯,也不全是。” “嗯?” “我没打算给你机会。” “什么?” “别人都可以,但是如果你要走,我不会答应的。” “什么?” “之前那些大方的话是说给他们听的,不包括你。” “……”童雪抿起唇,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么混蛋的话,她却还是想笑呢。她偏头看他,“也不晓得当初是谁说的‘我疯了么’。”最后那四个字童雪是学着他当时的语气说的。 徐程域闭上眼睛,脑袋又动了动,嘴角勾起,“嗯,我是疯了,当初你跟我提亲我应该答应的。” “……”童雪愤愤地颠了下自己的肩膀,“谁跟你提亲了,想得美。” 徐程域的手从背后绕过去搂住她的另一边肩膀,“别动,硌得慌,本来就没多少肉。” “程挚后来找你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呀,就给了我一盒饭团。” “哼,以后他给的吃的别吃了。” “话不能这么说哈,这次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给我的时候饭团还是热的。” 徐程域的脑袋又动了动,“你这儿靠着真硌得慌,要不我们换换吧。” “啊?怎、怎么换?” 徐程域不说话,只是坐直身体,搂着她的手一使劲儿,童雪就倒在了他的肩上,身体力行地给她演示了怎么换。 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徐程域把她搂在了怀里。 童雪刻意忽视自己陡然加速的心跳,“哦,那个,我还给了挚王爷一张药方。” “什么药方?” “调理身子的。” “他病不是好了吗?” “毒是解了,但是中毒这么久肯定还要仔细调理的。” “什么中毒?” “……”童雪猛然坐正,她想起来了,徐程挚中毒的事,她还没有跟他说过,她想坐直身子好好跟他解释,可刚准备开口,又被徐程域摁了回去。 “就这样说。” “……”童雪努力咽咽口水,“你不生气?” “不气,我对我们家童先生一向放心。” “真的?” “真的,我现在全部的自信都在你身上了。” “……”童雪怀疑自己在那碗面里放了蜜,不然嘴怎么这么甜呢,她也动了动脑袋敛敛神,“之前你是不是也觉得挚王爷病得都脱了形了,其实他那不是病,是中毒了,下毒是柳妃,因为柳妃手里有郑妃的把柄,所以挚王爷只能听话服毒。” 徐程域想起了她那次从挚王府出来之后的怔愣,“你和我去挚王府看望程挚的那天就发现了?”他那时还以为她是吓到了。 “嗯。” “所以后来,郑妃为了程挚自杀?” “是不是为了挚王爷我不敢说,但是挚王爷这些年的‘体弱多病’都是因为中毒所致。”虽说死者已矣死者为大,但她还是不能认同郑妃的做法,在明明出现希望的时候放弃生命放弃他,她觉得太自私。 她这么一说,徐程域想起来了,小的时候的确是没有听过他们家有哪个孩子身体不好的。 “后来,你就给他解毒?” 童雪跟徐程域解释了一遍什么是暖毒,又说道:“也不能算是我给他解的毒吧,毕竟我也没有解药,只是跟他说了解毒的方法。其实我觉得挚王爷挺不容易的,长期服毒,长期的痛不欲生进退维谷,难得的心理还没有阴暗,还心存善念。”一个人的意志力真的是有限的,尤其是在身体饱受折磨的时候,人会不自觉地滋生很多的破坏欲,而徐程挚位高权重自然又比常人多了很多为所欲为的资本,但他却没有。 程挚是不错,只是、徐程域更关心的是,“你怎么知道那是毒?”他知道童雪不是一个精通医学毒术的人,若是看一眼就清楚,那就只能…… 果然,她说:“因为我曾经中过,所以一看就知道了。” 徐程域心里一窒,把下巴搁在她头上,“你不要用中暑的语气来说中毒好不好。” 童雪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心里有些甜,不过她自己倒是没那么在乎了,“都过去很久啦。” “什么时候的事?” “五岁多快六岁的时候吧,所以真的过去很久了。” “那你是吃的解药还是硬挺过去的?” 说到这个童雪就有些自豪了,“我不光是硬挺过来的,而且这个方法还是我发现呢。” “嗯,继续。” “你知道的吧,我有个哥哥,当时我跟我哥都中毒了,但我们只有一颗解药,我就骗我哥说我已经吃过了解药了,后来我也不敢出门晒太阳,哦,暖毒这种毒的话,可以通过晒太阳烤火之类的取暖方式缓解一点,但我怕我哥发现了呀,就成天躲着屋子里不出门,后来没想到我居然自己就把毒解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徐程域多听一句,心里的难受就加剧一分,他难以想象一个六岁不到小姑娘是怎样挨过来的,可他还是想要了解她,想要知道她的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他把童雪抱得更紧一点,“怎么就只有一颗解药?” “嗯,这个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不急,你慢慢说。” “给我们下毒的人跟我娘一样,也是个妾室,其实本来她就算想使坏也使不到我哥头上,我哥毕竟是个男孩儿,就算我爹再不重视,她也不敢随便动他,可是夫人敢啊,她和夫人就联手了,不过她估计是没读过多少书,不晓得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哥中了毒,夫人下一个要对付的不是她就是她儿子了。” 大家族中诸子之间的竞争,徐程域了解,但是,“那你呢?为什么也被要被下毒?” “可能是怕我会报复吧,而且毒一个也是毒,毒两个也是毒,顺手的事儿。” “……那然后呢?” 童雪的语调又不自觉提高了些,“所以我经常觉得自己聪明啊,那会儿,给我们下毒的那位也被夫人下了毒,她临死前我找她谈了笔交易,她给我们解药,我们保她儿子,只是解药只有一颗了,解药的药方她也不记得了。” “你们也只是个孩子,她为什么要相信你?” “死马当活马医呗,她已经走投无路了,除了信我,她已经没有选择了,而且万一呢?她不能也不敢把她儿子最后的希望给堵住了。” “怕吗?” “嗯?” “那么小就要面对将死之人,怕吗?” 童雪突然想起柳氏临死前七窍流血的样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徐程域感觉到了,手上使劲,把童雪搂得更紧了。 童雪咬紧牙关,“怕,但是我更怕哥哥会死。” 徐程域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哄婴儿,童雪放松了下来,接着说:“再后来我哥得知我根本没有解药之后非常生气,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没彻底恢复,嘿嘿,他除了生气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只是啊,我跟我哥都安然无恙了,夫人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是我哥争气啊,我爹渐渐也就重视他了,夫人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付我哥,然后我就成了她的出气筒。我哥就觉得我不能再待在那个家里了,他托人把我转给了我师父。于是我就跟着我师父浪迹天涯了,我们离开明国后,最先去的就是符州了。我跟你说哦,符州呀,可是我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了。虽然有点不应该,但是听到你是被贬、呃,调到那儿之后,我还是有点儿高兴的。” 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童雪几乎不会去想之前的事,可是今天说出来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甚至说到其中的一些事她还能笑出来,她知道这是因为徐程域的缘故。他给了她去回首过去的勇气。 “傻妞。”徐程域本来也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现在更是除了这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又酸又涩,全是心疼。 童雪刚准备说话,就听到山洞外边裴先的喊声,“丫头,丫头,人呢?”声音越来越近,她忙扯掉徐程域的手,坐得离他八尺远,掩耳盗铃的架势十足。 裴先进来,见域王爷也在,愣了一下,接着又马上想起来自己找童雪的目的。他向徐程域行了个礼,“正好的,王爷也在,您给我评评理。” 他这明显是冲着童雪来的,徐程域正为她下意识地撇清关系而不爽,点头道:“裴先生请讲。” 童雪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裴先,这是闹得哪出?她没做什么对不起他……吧? 裴先弯腰撑着膝盖看着童雪,居高临下,“丫头,你最近是对为师哪里不满吗?” 童雪摇头,“没啊。” “那为什么要骗我吃馊面?还说是给我开的小灶。” “馊面?”童雪不明白,她来找徐程域的时候是跟裴先打过招呼,说是小山洞的锅里给他留了好吃的鸡汤面,但是——是馊的吗?童雪狐疑地看了裴先一眼,又看了看徐程域,不可能吧,他刚刚吃的那么香,而且还说跟永安面馆的一样。 “可不是馊的嘛!说吧,师父最近哪里惹着你了。” 徐程域明白了,又看了眼身边的空碗,其实童雪那三天的碗白洗了。 童雪还是不信,起身跑到自己煮面的那个山洞,锅里还剩着面,只是因为时间长已经塌成一坨了,她先挑了一小块面放进嘴里,酸的?再喝了一口汤,呸,她直接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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