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程域被赦出狱的那天,皇后在天牢外等他。  徐程域明显瘦了很多,脸上的棱角也越发明显了。天牢里阴暗潮湿,而天牢外却是阳光明媚,陡然出来,他的眼睛受不住,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可能是从天牢里带出来的寒意,徐程域周身都凝着一股冷意,只在见着皇后后,那股冷意才收敛了些,脸上的棱角也柔和了些。  一见着面,皇后的眼泪就出来了,她的域儿受苦了,“域儿。”  徐程域在皇后面前跪下,“母后,程域不孝,以后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声音是很久不曾开过嗓子的暗哑。  皇后一听,眼泪更是止不住了,“起来起来,起来说话。”  徐程域站起来,“母后,您一定好好保重身体,容姑,以后多麻烦您了。”  容姑也拿着帕子拭眼泪,“您放心,老奴一定会照顾好皇后,您在外头也要保重自己呀。”  徐程域扯起嘴角笑,“都哭什么呀,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好了,而且说不准父皇明天后天就收回成命了,再说了,程域很早就听说符州是个奇地,此番正好可以好好游历一番。”  皇后边拭泪边点头,“好好,从小你就开始练武,后来上了战场更是没得一天休息,你去了那里好好休息好好游玩。”  徐程域拿过皇后的帕子帮她擦眼泪,“是啊,我是想歇歇了。”  皇后抽回帕子,握住徐程域的手,“程域你在符州好好的,好好的啊,母后这里你不用担心,以后即使、即使回不来,母后就去符州看你去。”  徐程域点头,“好。”  皇后背过身,摇摇手,“走吧走吧。”  徐程域跪下磕了三个头,拜别母亲。  隆平帝有旨,出狱后即刻出发,不得逗留。    等在另一侧的童雪清楚地看到,徐程域转身后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见着他们这一群也只点了个头,就钻进了马车里。  王府门前有林森提前准备的一个火盆,寓意是跨了火盆就除了晦气。徐程域见着它的时候,愣了一下,但最终也还是没拂了这份好意,依着大家的意思跨了这火盆。  “府里,都准备好了吗?”  林森道:“都准备好了,物件已经全都收拾妥当了,人的话,愿意留的都在这里了,带谁看您的意思,其他的都该遣散的都遣散了,卖身契也都发还了。”  徐程域点头,“愿意走的都带着吧。”    徐程域稍加洗漱后,连饭都没吃就启程了。  因为徐程域还为娶妻纳妾,域王府的女眷满打满算也就只有童雪一个,所以随行的下人里女性很少,其余的仆妇丫鬟们不是舍不得亲人就是觉得即使跟去了也没个前途,毕竟也没有贴身跟着的主子,也因此载人的马车比载物的还少。  林森给童雪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瓶儿跟她坐在一处。童雪撩开帘子,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照常生活的人群,叹了口气,她到永安不到两年,但是已经离开两次,去年冬天的那次她完全不在状况,稀里糊涂就被徐程域带去了北方,全程都是随遇而安的良好心态,但今年冬天的这次,她的心中全是担心,去哪里对她来说其实是无所谓的,她在担心徐程域。徐元帅域王殿下之前每次离开永安时应该都是志气高昂被百姓夹道欢送的,但是这次却是……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何感想。  又叹了口气,童雪收回视线看向瓶儿,“瓶儿,你确定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的。”瓶儿顺着帘子望出去,搁在腿上的双手绞在一起,脸上是明晃晃的纠结。看了会儿,瓶儿突然坐到帘子那一边,不再看外边,脸上也由纠结变为坚定,“不后悔了,我要跟着姑娘。”  童雪放下帘子摸摸瓶儿的脑袋,“傻丫头。”谁说先放手的就是最无情的?其实很多人的主动转身,究其根本都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瓶儿的娘早逝,她爹很快就又娶了新媳妇,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瓶儿家的经济条件不差,虽说不富裕但也无需她出来做下人,但瓶儿还是被后娘串掇着卖到了域王府。瓶儿的爹童雪也见过,每回来找瓶儿都是来拿钱,拿了钱就走,从未问过半句她过得好不好。可是到头来,最先被抛弃的那个却也是最舍不得最纠结的那个。    城门外,徐程挚早已等候在那。如今域王失势,很多人是避之唯恐不及,他能来,也属不易了。  徐程域下马车,与他道别。  “二哥,你的事,我在父皇那里说不上话,但是你放心,你走后陈双的事就交给我了。”  徐程域的目光沉淀下来,看着徐程挚道:“多谢!”  徐程挚:“二哥,一路珍重。”  徐程域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多说:“回去吧。”  “后会有期。”  点点头,徐程域又说了句,“你也保重身体。”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  见二哥放下车帘后,徐程挚过来敲了敲童雪的车厢。童雪很快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也有话要跟他说。见前头的马车已经在走动了,她让自己的马车靠边,以便后面的车马能跟上。  自郑妃的丧礼后,童雪就未见过他了,看他的脸色,应该是恢复的不错。  “等等。”童雪不等他说话又转身回到马车上,再下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张纸,纸上有字,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写好的,童雪吹了吹,把药方递给徐程挚,“这是你后续需要的调理药物。”  徐程挚接过来,上面写的都是些药物的名字以及服用方法时间。跟一般姑娘秀气娟雅的字迹不一样,童雪的字大气端正,光看字绝不会想到这是一位姑娘写的,他猜这大概是跟她自小就跟裴先游历江湖有关。  “这些吃完以后,你的暖毒就彻底不需要用药了。”  徐程挚突然问道:“如果我不吃这些会有什么不适吗?”  童雪摇头,“不会。”  徐程域扬了扬手里的纸,“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因为不吃是没有坏处,但是吃了就绝对会有好处呀。你怎么了?”为什么她觉得他有点讳疾忌医的感觉。  徐程挚点点头,“唔,这样啊,那如果我今天不来,这个方子你是不是就不给我了?”  童雪被他问得有点懵,“啊?”  徐程挚突然一笑,“没什么,”然后转头让之秋拿了一个食盒过来,“给你的。”  童雪疑惑地接过来,“什么呀?”  徐程挚也不回答,手往外挥了挥了,“快走吧。”  童雪抱着食盒看了看前方的车队,是该追上去了,“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嗯,走吧。”    之秋站在王爷身后,和王爷一起目送远去的车队,他不解,“王爷,您为何不开口让童姑娘留下来?”他看得出来,王爷对童姑娘的感觉不一般。  “为何要留下她?”  “……”你说为什么啊?  “本王可以自己去。”  “……王爷你打算也去符州吗?”千、千里追妻吗?  “嗯。”  “什、什么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  突然前方传来声音,是童雪,她的半边身子都悬在了马车外边,大声喊道:“我本来是打算在路上给你写信寄药方的!记得好好吃药!”  徐程挚突然笑开,挥了挥手。  看着王爷脸上的笑意,之秋觉得自己回去后该收拾收拾准备去符州的东西了。    童雪看到徐程挚招手,知道他已经听见了,于是也挥了挥手然后缩回身子,借着瓶儿的拉力坐了回去。刚刚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童雪明白他的心情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因为她曾经也是一样的人,或许受过创伤的人会格外敏感,那会儿只要哥哥稍微忽视她,她也会非常不安。不过徐程挚倒是比她长进了,原来地她即使再难过再不安,也只会默默钻牛角尖从没想过要大方说出来,但他至少会问出来。确实,话还是应该说出来,还是应该说清楚的。  徐程挚送她的食盒里,是满满三层的饭团。童雪记起那回她把他家狗的饭团都吃了的事,笑出声来。说来也奇怪,这些年她跟随裴先走了不少地方,也吃过各种食物,但偏偏没有饭团。前一次吃饭团是四岁还是五岁,她记不清了。喜欢吗?应该也不是吧,记忆里的她好像也并没有多喜欢这个食物,她喜欢的怀念的应该是当时在一起吃饭团的人吧。不过,她真的很感谢徐程挚,谢谢他来送她,谢谢他的用心。    差不多午时时,他们的车队停在了一个客栈旁,准备在这里休整吃午饭。徐程域带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确实是超过了这种路边客栈的容纳量,很多人只能在外边吃。  徐程域一人坐一桌,别的桌哪怕挤得只能坐点儿屁股尖儿大家也不愿意过来跟王爷拼桌,见微很识相地把童雪赶去了那桌。童雪瞪了见微几眼,也不好反驳,索性就回马车上拿了之前在天牢外他还没出来时皇后让她转交给他的包袱。  童雪把姜黄色的包裹放在桌面上,“这是皇后让我转交给你的。”  “嗯。”徐程域应了一声,完全没有打开的意思。  童雪没话找话,“不看看吗?”  徐程域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异议,从善如流地把包袱拿到自己面前,打开。  包袱里只有三样东西,一件貂皮披风,另一样就是银票,码得整整齐齐的四大摞面额十万两的银票,还有一样是绑在一起的六支红参。  童雪被包袱里的东西震住了,确切的说是被那四大摞银票震住了,她咽咽口水,皇后的私房钱可真多。  这三样东西大概就是代表了一个母亲对即将远行的儿子全部的关切吧,怕你冻着,怕你短了银钱,怕你生病。  徐程域沉默地看了会儿,又把包袱系好,放到童雪手边,“你收着吧。”  童雪反手指着自己,“我?”  徐程域看了眼包袱又看向她,“有什么问题吗?”  “也、也不是。”她总不能说怕自己会贪了那钱吧。  童雪脑海里又过了一遍那四大摞银票,这对人性还是个挺大的考验的。    上菜了,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乡间的菜更新鲜,童雪觉得很美味,但是徐程域却很少动筷子。  “你多吃点啊,不吃饭怎么能行。”  徐程域“嗯”了一声,但是吃起饭来仍旧是像个想节食的小姑娘。  童雪看不下去了,又抽了双筷子,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的菜。  徐程域突然直直地看过来,童雪的小心肝儿一颤,讪讪道:“那个、那个皇后娘娘嘱咐我让我多、多照顾您,我、我……”要道歉吗?  就在童雪想着要不要道歉的时候,徐程域又收回视线,低头吃起饭来。  童雪松了口气。  突然,徐程域又看过来,童雪紧张地看回去,却见他的眼神又瞥向了另一盘菜。这、这是几个意思?童雪试探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他瞥向的菜。  猜对了!  得到那筷子菜之后,徐程域又低头吃起饭来。  于是,他看到哪儿,她夹到哪儿。  旁边桌的人纷纷大张着下巴看着这一幕,连饭都忘了吃。这——是发生了什么?  见微也放下筷子紧紧抓着知著的手,脸上满是吃惊,王、王爷这是、是在撒娇吗?  知著使劲甩开他的手,你自己不会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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