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攸祯讶然看过,又复了寻常神色,“我确与齐瑾有旧交亦常往来于武城公府,但那时齐琡尚年少,我与她并未相见。其后十余年间我曾在宫宴中与她见过数面,这位……并不像。”
他微微垂首,“齐琡常在宫中行走,陛下不如寻旧时宫人来认,或许可解。”
渠丘於不以为意,“阿珌,抚琴。”
我忍下冷笑,他不知我并不会抚琴,却知晓我的小字。
我与沈攸祯的案旁本就置了琴案,庄陵坐定,沈攸祯蓦然敛眉,只看着庄陵腕间被袖端遮住半边的玉镯。
渠丘於亦凝目在那处,唤庄陵褪下玉镯置于沈攸祯面前,“衡樟先生曾赞许沈子为天下士子之英华,朕有意为皇子备束脩,却也忧于俗物玷污沈子清名。沈子既有意,朕便将此镯奉上,还望沈子不弃。”
沈攸祯蓦然用力压着我的手,“先年霍鄣与齐氏婚姻,我曾奉谕入宫为赵峥拟赐仪贺表。时孝慈皇后庄氏亦在,庄氏曾以一双玉镯问与赵峥作齐氏嫁仪是否得当。赵峥以为可,但他自留了一只,仅将另一只收在嫁仪中送入武城公府。那一双玉镯是苍邑关外贡来的极品白玉,我可断言眼前这只便是那嫁仪。”
收到玉镯时我还曾想向来赐玉饰都是一双,而太后亲备的嫁仪为何仅有一只,可那时便是疑惑也不能去问。
原来此间还有这般曲折。
这一只玉镯必不是我有的那一只,而是赵铮所有。
渠丘於笑意莫测,“如此,她确是齐琡了。”
沈攸祯仍是平声,“昔日宫中曾有秘闻,齐氏手缢昭仪囚禁长姊,以毒使赵峣痴傻,行事狠戾。我观这位王妃,并不似那般恶行之徒。”
他言毕,渠丘於却是转向我,“你昨日伤了手臂?”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样的事自然瞒不过他,我垂首道,“更衣时不当心勾到镂花金架,一时没有站稳,”我转眸向沈攸祯一笑,“不碍事。”
沈攸祯紧着眉,“伤在何处?你向不喜金器,还是换成木雕用着可心。”
我微转了身抬起左臂轻手按着伤处,笑意深深,“已换过了。”
他的手掌亦覆住伤处,“幸而是在冬日,好好养着不要用力。”
我与他语中的情意绵远悠长,只盼渠丘於听到了会更相信他方才的话。
“我记下了。”我向他轻轻垂一垂眼,又向渠丘於行礼,“谢陛下挂念。”
渠丘於似已不耐,挥手道,“退下。”
我扶着他起身,“我会保重自己,表哥也要保重。”
他会明白,我说保重自己就是不要他轻举妄动。我对他的亏欠只怕下一世都还不清,惟一能做的就是要他平安。他不可因我应允渠丘於,他的清望不可被我玷污。
他欲言又止,指尖轻抚过我的鬓边,终是仅道,“你瘦了。”
我顺势抵在他肩头,在他的耳边低语,“不会有人认得。”
他含了笑意的声音低快得几乎听不清,“引我来的和赫人说赵峘送来密信已将困上骁军于江东。渠丘於礼待我等,卜须怒。”
直起身时他已然微笑,“你放心,待你出去,我定给你名分。”他低低叹了,略提了声,“在我身边,无人会为难你。”
他伸臂轻拥过我,又是低声,“纴等皆安,放心。”
额头抵在他的颈侧,我只是平声,“我不敢奢求名分,我只想你们都活着。”
沈攸祯的身影掩入宫墙,我转身,渠丘於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随朕走走。”
已是梅花盛开的时节,而今冬的梅渚惟有一株梅树绽了几朵花,瑟瑟于寒风。国破家毁,花亦自凋。
渠丘於一路沉默,随手折了绽花的梅枝,摇了片刻又丢弃,“你们竟有这般情分。”
自入宫我便忧心怀着身孕的齐纴能否经得住颠沛流离,他知晓我忧心之处,这样患难相携的情义我更无法报答。我拾起他丢掉的梅枝,淡然一笑,“虽非近亲,但他在我孤苦无依时收留我,这恩情我此生难报。”
手中的梅花沾染了雪的气息,原本清幽的香气更是几近虚无,“陛下也有妹妹,不也是一样亲爱。”
“朕没有妹妹。”他忽然加快了脚步,“她们也没有兄长。”
我不由愣了一愣,恍然清明。听闻渠丘於的母亲只有他与罕节,罕节向来在乌达忽阿木身边,而他却不受父亲所喜,他的异母之妹或许也与他父亲和胞弟同样厌恶这个兄长。
我快步随近,却在他突然跓足时险些撞在他身上,他笑道,“他对你并非是兄长的情意。”
他的目光丝毫不动,似要从我的脸上辨出异色。我亦看着他,缓缓低笑着叹息,“我已年过三十又嫁过人,出身更是低微,岂敢厚颜与嫂嫂比肩。”垂眸看过手中最幼嫩的一朵梅花,我将那枝花掷在脚下,“残花已落尘垢,只当他错付了吧。”
几日里,我难辨透沈攸祯那句话中的隐意,渠丘於身边只有和赫人,他们为何会在沈攸祯面前用雅言明白无误地告与他赵峘暗交了和赫?而此时赵峘已身亡,他传出这种消息是何用意?渠丘於是想要我知晓,还是想外面的人知晓?
分不清渠丘於用意之时,我惟能装作不知情。不过渠丘於倒是提醒了我,这样的罪名日后必是有用的。沈攸祯离去前我只一句极快的“不可说”,他当会明白是我要他不要将此音息传出去,他日渠丘於离京后,我还要看外面是否已是尽知。
然而不过十余日,因着从周桓朝口中得知霍鄣与颐儿安好,我睡得安稳起身稍晚,梳洗过不久,便有和赫军士传召我入宫。多诺趁隙将渠丘於召我的缘由告与我,几个随渠丘於进入中土的皇子中最受渠丘於重用的两个皇子一死一伤,渠丘於封宫缉查凶手,长辰宫许入不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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