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史金阔步离去,哥哥轻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向身旁微微一偏。窗下,沈攸祯负手背向我们,不必去想亦知他是何等愤恨于密史金离京,愤恨于我给了密史金另一条路。

我知晓哥哥的用意,转行至沈攸祯身侧,我行礼道,“请沈子信我们。”

膝头与腰间已酸涩难忍,身后哥哥一声,“孟祥……”

“大局未定,你们此心此举,与奉土归壃何异!”他的肩头轻颤着,“此时已有意将京师拱手让与渠丘於,你我便是亡国的罪人!”

沈攸祯蓦然拂袖转身,行过数步又止了住,“你们的御敌之策,不需在意我一介弱儒信否。”

他当先出衍明殿,我扶着膝缓缓直起身,轻叹了,“哥哥,他前次那般恨怒,此次却仍随你们来,他是要亲听我们的筹谋吧。可连他都不肯信我们,不肯原谅我们,这天下士子,天下百姓,谁会信我们是为来日筹谋,为家国留一星火种。他们……会恨极了我们吧。”

哥哥默然静立,忽而长叹,“总要有人承这极恨。”他轻抚一抚我的额,“你在那两道密函里写了什么?”

“我要他据成州自立,再征兵。”

擦拭过指隙的潮腻,我咬一咬唇,道,“至于第二道,我只请李嗣儒照拂霍融。”

哥哥语音微凝,他掩一掩口,“你另送了密函给李嗣儒和霍融?你怕密史金私拆密函?”

我微垂了垂眸,“王府的府卫已经云谷道去了成州,我的密函只是给了霍融。”

驻于郇州旧地的两万军士已尽出咸峪山驰援陆廉,但李嗣儒还在成州腹心,霍融亦仍在成州。

李嗣儒与冯霈等人不同,我不能直送密函给李嗣儒,不能扰了霍鄣的战策,不能损了战将对霍鄣的敬畏。

我令霍融静待京城战报,若渠丘於占了京城,助李嗣儒交兵不交权,助密史金固守成州。亦令他助李嗣儒严守云谷道与襄川道这两条成州所控的关隘,非霍鄣有令,不许出兵北上。

固岭道与四木道在道州军中手,但是道州已乱,李嗣儒不会无令便无为,他必要夺制这两条通途。此四道在李嗣儒掌控之中,渠丘於形同束手。

而此前江东战乱,南境的安广固只是坐视,意图不明。成州于战局太重要,成州之轻动,不止或会引致霍鄣南下的数路大军极易遇强阻或大败,更或许会引致天下纷乱。从前曾有过旧例,成州之据乱自立近百年方一统。

立国之初,高皇帝以成州曾裂土为鉴,将成州北向的一片狭地划为郇州以扼成州之势。当年霍鄣将郇州重并入成州,一方为了固成州镇南境,一方也是因为成州是李嗣儒驻守。

霍鄣南下江东未自成州调兵,但成州军已然备战,只待是时东出进军。

道州军被牵制在西线,成州军若是北上援京,渠丘於于京城周边这一片平川以和赫正盛的士气与李嗣儒激战,且渠丘於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和赫铁蹄,成州军无论是全军尽出还是分兵援军,都难保定胜。

可李嗣儒若败,江东的身后便再无屏障。

成州若能固守,有李嗣儒与密史金,那里将是我们反击的根基。

京城陷于敌手已在朝夕间,或许霍鄣半年后便会北上,我们要自己护住京城,换来战事更快息止,换天下长久安定。

渠丘於的野心不会只在帝京,而我所能做的,惟有以京师牵绊住渠丘於,以成州引渠丘於有所顾忌。他若不轻动,我们尚有望看到决战之日。

长辰宫灯火寂寂,我看不到宫外是何等惶惶,伍敬信亲守衍明殿,峣儿惊醒时见了他总会能安心再睡去。

哥哥几番叮嘱过温安,与我出衍明殿时,他回首望一望持剑肃立的伍敬信,轻道,“阿珌,峣儿的来日你可想好了?”

夜风夹杂着丝丝温热的气息,我深提了气叹出,“国若破,皇帝必要焚身相殉。”

焚身相殉的是皇帝,我还要保住峣儿。伍敬信已将诸事备妥,若当真国破,我惟一可信的只有这几人了。

“你当真已有奉土之念!”

我握住哥哥已扬起的手,却无法自辩。四人两度一并在衍明殿时,他与沈攸祯皆已断定了我有此意。

“虽怀必胜之念,可此战并不会因我之念而必胜,我还要谋远。”我将京军右符交与哥哥,“送去给向令史吧。他便是许了密史金离京,可若无右符与左符相合,步甲营亦不会听凭调动。”

眼前又是一片昏花,我用力捏过眉心,“我已多年未见阿纴,你问问她,是否许我见她一面。”

哥哥静默良久,终只是扣了扣我的肩,出宫去了。

各地仓廪储粮尚算得丰足,江北又将秋收,和赫征战或占据江北一时不会有粮秣不继之虑。可是京师四周不似草原,他们不能纵横驰奔,和赫人又生疏于中土境内山川冬日作战。煎熬过今秋,只要入了冬,他们当会安分了。

我们只能尽量拖延,春归时节,霍鄣定会归来。

或许,会更早。

向令史,他应当能够得胜。我不曾见过向令史,也记得当年霍鄣在引漠关时他向赵峥所进的章表,如此亦忠亦勇的良将,也是霍鄣这些年最欲寻得的家国梁柱。

近年霍鄣每每提及他都是极赞赏他的忠勇与才略,他已一路升至中尉,亦可为来日之大用,只是他的爽直性情时而累及才略,若非如此,霍鄣早已将他置于可与冯陆安三人齐名之位。这几日里他一力备战,我亦惟有信他。

霍鄣离京后京城位阶最高的武将便是中尉向令史,可调兵的右符却是在我手中。他会相信此符为真,亦不会问此符从何而来。

若不能敌……算来这些年京城再未出现过大雪,只盼天公作美,入冬后大雪封了辔峡道这几条指向京城的通途,能将渠丘於困一日,我们便多一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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