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太阳冉冉升起,整个燕王府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如今外面已被朝廷的侍卫包围得犹如铁桶一般严实,而朱棣手中只有八百死士。想要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恐怕还未突围就已被淹没在人海中了。  “王爷,听外面这动静,应该是张昺与谢贵的兵马到了。”张信向朱棣说明眼前的状况。  “张恩公,你说朝廷给你们的密诏是怎么写的?”由于张信的帮助为整个燕王府提供了重要信息,朱棣敬称其为恩公。  张信如实回复道:“朝廷总共下了两道密诏,一道是给张昺与谢贵,命他们抓捕王府官署;还有一道是给了下官,来抓捕王爷您。”  朱棣听完,凝神沉思了片刻,继而眼前一亮,似有了应对的计策。  “来人,将王府一众官员都捆绑起来押至院中。”  不一会功夫,王府的官署们都被绑了来,齐刷刷地跪倒在大院中,其中包括长史葛诚。紧接着,朱棣命朱能去将张昺和谢贵邀请至府内查看并且告知已为他们准备了回京复命送行的酒宴。  张、谢二人对于朱棣如此自觉的行动颇感意外,本来他们还以为进去抓捕要费些周章。更令二人意外的是,对方还为他们备了酒席,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这……恐怕不妥吧。”张昺推辞道。  “二位大人不必多心,我们王爷是体恤你们为维护北平的安定很是辛劳,此去京城复命路途遥远,所以特命人备了酒席为二位大人饯行。且朝廷命你们抓捕的是王府不法的官署,王爷毕竟是皇上的亲叔父,这些年来为朝廷建立了不少战功,当今皇上对我们王爷还是很倚重的。”  二人见朱能说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便悄悄转身耳语起来。  张昺为难道:“谢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谢贵回道:“朝廷的确只命我们抓捕官署,不包括燕王在内。他毕竟是王爷,如此盛情邀约咱们,若拂了他的面子似乎不太妥当。”  张昺同意地点点头道:“嗯,这天下都是他们老朱家的,他们都是自己人,说不定这叔侄俩关系好着呢,咱们这些外人夹在中间可两边都得罪不起。”  于是二人回转身笑着异口同声回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他们身后的侍卫准备跟随进入的时候,朱能伸手将他们挡在了门外,开口道:“王府重地,闲人免进。燕王殿下只邀请二位大人进去一叙,你们留在外面守候吧。”  张昺一听,这话也在理,这毕竟是亲王的府邸,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进出的,且他们有这么多人在,谅朱棣也不会将他们怎样。于是转身向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交代完后,他就与谢贵二人并肩向内走去。  一进入王府大院,便看见朱棣已在侍从的搀扶下站立院中等候着他们,旁边跪着一群被捆的像粽子一样的人。  “北平布政使司张昺、都指挥使司谢贵,参见燕王殿下。”二人恭敬行礼。  朱棣在人前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颤巍巍地开口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礼,他们就是我王府的官员,还请二位大人查验。”  葛诚一见是朝廷的人来了,赶紧跪爬着行至张昺跟前,哀求道:“大人,下官燕王府长史葛诚,曾在京城受皇上亲自召见,下官早就归顺朝廷了且多次检举燕王谋逆有功,请大人带葛诚回京面见圣上。”  话毕,燕王府众人的一道道目光如利刃射向了他,原来是这个小人出卖了大家。  “呵呵。”朱棣淡然一笑,开口道,“你说本王谋逆?这可是大罪,二位大人可有收到朝廷的旨意来逮捕本王?”  “呃……”  朱棣继续镇定地问道:“没有逮捕本王的诏书,可逮捕这些恶奴的诏书是确实的吧?”  “是是是。”二人点头如捣蒜。  “那孰是孰非,无需本王多言了吧?”  “二位大人,朱棣早就密谋有意……”葛诚还没说完便被王府里的人捂着嘴拖下去了。  张昺、谢贵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二位大人,宴席准备就绪,里边请吧,不要被这狗奴才破坏了兴致。”  朱棣带着二人入席,不一会推杯换盏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时值七月又是正午,日头火辣辣的,燕王府外的朝廷侍卫一个个早已汗流浃背。他们见里面一片其乐融融且一时半会可能还结束不了,便纷纷轮流开始用午膳及休息。燕王府管家在大门后一直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见外头警卫松懈了便悄悄告知了朱能。  此时酒宴已经撤去,朱棣与张昺、谢贵坐着喝茶聊天。侍女端了一盘西瓜上来,红瓤黑籽汁水丰盈,在这炎炎夏季看着甚是诱人。  “二位大人,天气暑热,不忙着走,吃两块西瓜吧。”朱棣边说边起身亲自拿了两片瓜递过去。  这时朱能进入大厅,站在角落里向朱棣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颔首会意。  张、谢二人见燕王如此客气便起身接瓜,谁知对方却并不松手。正诧异抬首,却见朱棣一改方才蔼然可亲的模样,怒目圆睁,瞪着二人道:“本王也想安安逸逸地坐着与二位大人坐着吃瓜,可惜天不遂人愿!”  “王爷此话何意?”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张昺问道。  而谢贵已嗅到了朱棣身上的杀气,此时他们二人没有任何护卫,在此大厅中简直就是束手就擒,毫无反手之力。他哆哆嗦嗦道:“王爷……您……您这是要……”  朱棣装疯卖傻忍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这爆发的一刻。他破口大骂道:“建文帝欺人太甚,本王身为他的亲叔父,他的长辈,却对我步步紧逼不留活路。既然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来人,将这两个狗官给我绑起来。”说完将手中西瓜重重摔落在地。  “砰”的一声,随着西瓜落地,早就埋藏在王府各个角落的一众死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鱼贯而入,将张昺、谢贵迅速拿下押至院中。同时还将出卖王府的葛诚一并押了过来,按倒在地。  三人见此态势早就吓得体似筛糠,不停叩首求饶。  此时的朱棣满脸杀气,犹如罗刹般阴森可怖。只见他伸手一挥,鲜血四溅,三人的头颅应声落地。  朱棣站在王府庭院的台阶上面向众人,慷慨激昂道:“燕王府的将士们,朝廷欺人太甚,对我们一再苦苦相逼。士可杀不可辱!握紧你们手中的武器,随我一起奋起反击!”  随着朱棣一声令下,燕王府兵势如破竹,首先由张玉带着人马夜袭北平九门。是夜,九门的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全部被控制。拿下九门之后,燕王军对于北平城内的朝廷军就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只用了短短三天就重新掌控了整个北平城。而事先驻扎在屯平、山海关一带的宋忠在得悉北平失守之后并未选择前去支应,而是直接带着他的三万大军退去了怀来。他素知燕王骁勇,怎敢与他正面交锋!  在夺取了北平城后,朱棣下令收整军队,先稳住自己的阵脚,这里将是他起兵的据点。可是眼前还有一件更急迫的事情摆在朱棣眼前,那就是师出无名!  虽然朱允炆对自己步步紧逼,但他知道这更多的是出于私人感情的纠葛,这不是一个他能对外宣称自己反抗起兵的正当理由。而如果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他的起兵就是造反,他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反贼!若得不到民心舆论的支持,再加上他与朝廷如此悬殊的兵力差距,这一仗再怎么打都是输。于是他找来道衍与自己一起寻找突破口。  道衍在听完朱棣的忧虑之后,朗声笑了起来。  朱棣见他神情轻松,依自己对他的了解,定是有了应对之策。于是赶紧虚心求教道:“大师若有良策,还请速速告知小王。”  道衍眉眼弯弯,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见他一脸焦急,便故意卖了个关子,开口道:“其实起兵的理由,太,祖皇帝早就为殿下准备好了。”  “哦?”朱棣疑惑地看着他,“我父皇为了让朱允炆顺利登基,费心替他扫去诸多障碍,怎么会让人去起兵反他呢?”  “此言差矣。王爷起兵不一定非要针对建文帝。王爷可记得,太,祖皇帝的《皇明祖训》中有这样一条:‘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如今齐泰、黄子澄日日在帝王身边妖言惑众,不遵祖制,为先皇定罪的旧臣平反,且对王室宗族进行迫害,这还不是奸恶佞臣吗?”  “可是,建文帝他并未发密诏于我。”  道衍嘿嘿一笑,反问道:“王爷,皇上都被奸臣蛊惑了,哪里还会传旨给你?天下大乱,人心惶惶已是事实,这密诏还重要吗?”  朱棣茅塞顿开,忙起身拱手一揖,感激道:“大师实乃小王明灯也。”  于是朱棣立马命人写下奏折上疏朝廷,誓要替建文帝除去惑乱朝纲的齐泰、黄子澄,恢复清明之治。燕王军扛起了“清君侧,靖国难”的大旗,正式向朝廷奸恶宣战。    是夜徐妙心待两个孩子睡下后便来到了朱棣的书房。  “这么晚了,王妃怎么还不歇息。”朱棣抬首看了她一眼,随后继续埋首于公文中。  “王爷,您真的要向朝廷起兵吗?”徐妙心担忧地问道。  朱棣沉默了一会,这么多年徐妙心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且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儿,他与她之间虽没有爱情但还有些亲情牵绊。如今面对这么大的变故,于情于理她都有知晓的权力。  “是的。”朱棣坚定地回复道。  “不可啊,王爷!”徐妙心揪心道,“朝廷早就去除了你的护卫军,他们对你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建文帝早就知道你是装疯的,对你有了防备。但凭区区八百府兵,你怎能与朝廷的千军万马对抗?为了一个康青鸾,你与天子作对,你难道要整个燕王府上下、要你的两个孩儿一起去送死吗?”  “你怎会知道朱允炆对我有防备?又怎么知道他是为了青儿与我过不去?”朱棣眯起眼,双目锐利地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周身透着危险的气息。  徐妙心惊觉自己失言说了不该说的,且她从未看过朱棣用如此凶狠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间心虚又惶恐的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妾身……妾身只是猜测……猜测而已。”  “猜测?”朱棣一步步逼近她,“王妃什么时候学的奇门术数?连千里之外的天子心意都能料得如此准?”  “妾身……妾身……”  被他一步步逼至墙角,这一刻徐妙心感觉到了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真的很可怕。她开始后悔,后悔当初自己背着他与自己的弟弟偷偷通风报信。  朱棣一手抵着墙,不让她再躲闪,另外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令她直视自己的双眼,冷然道:“说,你是不是与朝廷串通起来,出卖了我?”  “我没有,我没有想要出卖你。”下巴上传来的阵阵痛楚不及此时心碎的疼痛,多年的委屈令徐妙心再也没法忍耐,泪如雨下道,“王爷,妙心是真心爱护王爷你的。妙心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啊。辉祖答应过我,只要王爷你能放弃与建文帝的争斗,他就会在皇上面前力保你,他会说服皇上放过燕王府的。”  “徐辉祖!”朱棣一拳重重击在墙上,“我早就知道他不容易对付,但没想到他居然卑鄙到利用自己的亲姐姐来做自己的眼线!”  “不不不,王爷,辉祖是真心要帮我们的。”徐妙心一边流泪一边替自己的弟弟解释道,“他说康青鸾为先皇、先皇后守陵,皇上是不会为难她的,他也会暗中派人保护青鸾郡主。可是王爷,你现在公然反抗朝廷,那就是造反,这可是灭门大罪,炽儿和煦儿还小,你难道要他们小小年纪就被,就被……”  徐妙心实在不忍将“死”字与自己两个可爱的孩子放在一起。  朱棣缓缓放开了自己手中早已泣不成声的徐妙心,向后退开了两步,开口道:“王妃,我已正式向朝廷宣战了。这一战不比从前的战役,凶险异常,我已没有退路,炽儿与煦儿作为我朱棣的儿子亦没有退路。可是,你不一样,你是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你们徐氏一门享有世袭的荣耀,且令弟是建文帝的心腹大臣之一,你大可不必跟着我趟这浑水。若你需要,我即刻安排人护送你回京城,回去徐府。日后,我朱棣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听完他这一段话,徐妙心不禁掩面痛哭。虽然句句都是为她着想,可字字听来冷漠,没有一丝温暖情意。  “王爷,妙心亦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也渴望与你同面对、共患难。我知道你爱康青鸾,我也没有奢望自己能取代她在你心里的位置。可是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你难道真的不能分一丝丝的爱与关怀给我吗?你真的对我如此薄情?你要我走,我最爱的男人和我的孩子都在这里,你要我走去哪里?”  徐妙心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感扑向了朱棣,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颈热烈地亲吻着他。 朱棣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冰冷的双唇令徐妙心清醒过来。缓缓地放开了他,退开了一步,苦笑了一声闭上了双眼。  “王妃,是本王负了你,与青儿无关。若我能度过过此劫,除了感情,其他我什么都可以许你。很晚了,你回房歇息吧。”  徐妙心狼狈地离开了,终究她是一败涂地。    第二天黎明破晓,燕王府内一片寂静,可在王府大院内早已聚齐了一众装甲齐备的将士,各个生龙活虎精神抖擞。朱能、张玉二人身穿盔甲手持佩刀行进在前,二人步至高台前停下脚步,一手叉腰一手持刀,双目炯炯地站立两旁。他们身后是同样一身戎装的朱棣迈着稳健的步伐踏上了高台。  斗志昂扬的朱棣环视了全场一周后,朗声道:“我朱棣,□□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不得已也。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  可出人意料的是,振聋发聩的言论刚刚言毕,天空中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连屋顶上的瓦片都被卷落在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朱棣十分难堪,莫不是上天警示,此次出征有什么不好的兆头?众将士见此情景十分紧张,都不敢大声喘气,怕被无端牵连。  “阿弥陀佛。”就在众人手足无措时,道衍从一旁走了过来,欣喜道,“恭喜王爷,此乃祥瑞也!”  朱棣沉住气,询问道:“大师何解?愿闻其详。”  道衍点了点头,看向众将士,开口道:“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堕,将易黄也。王爷实乃真龙天子也。”  众人听罢,窃窃私语起来。传闻真龙出没皆是风起云涌之相,且这王爷府用的是青色琉璃瓦,而黄瓦乃皇家天子专享,看来真的是连老天都认可了燕王将会成为帝王。  朱棣听完他的解释很是满意,见底下众人也纷纷认同道衍的说辞,顿时心情大为好转。于是趁机高呼道:“众将士,朝廷艰险当道,为解大明忧患,你们可愿与本王一道‘清君侧,靖国难’!”  说来也怪,刚才还狂风暴雨的天气,转眼间又放晴了,阳光洒在朱棣身上犹如镀上了一层金光,恍若天神下凡。  顷刻间底下众人欢声雷动,士气高昂,振臂高呼:“清君侧,靖国难!燕王!燕王!燕王!”  朱棣看着底下群情激昂的将士,心中默念道:青儿,纵然此次九死一生,我也定当全力以赴,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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