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世子妃刚回常惠王府必然要先与楚渝温存几日,准备一下才会开始替云兮问诊。谁知午睡刚醒,云兮就听夕雾说世子妃已经在安乐居的前厅等了有些时候了。 云兮心中讶异非常,赶忙梳洗打扮了一下,又煮上了茶,这才让夕雾将人请了进来。 第一个进来的是脸色凝重的萧平,他看到云兮后立刻露出了一个笑容,询问她休息得好不好,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脸色才稍稍缓了缓。 第二个进来的是臭着一张脸的楚渝。 只见向来神采奕奕的他,今日脸上却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是没睡好,连头上戴的金冠也是歪的。 他两手稳稳地托着个大药箱,脸上有一抹难掩的喜意,见到云兮不咸不淡地唤了一声郡主,云兮便赶忙回了一礼。 刚回完礼抬起头,云兮就看见楚渝的身后跟着走进来一位娘子。 这娘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八岁,皮肤雪白,长得极美。这美的,怎么说呢,就和天上掉下来似的。 云兮暗叹道,楚渝还真是好福气,怪不得要这般藏着掖着,盼着念着了。 林宛瓷似乎已经习惯了众人第一次看见自己时各种震惊的模样,见云兮有些怔愣地望着自己,也不惊讶,只是上前两步向云兮行了一礼。 云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赶忙红着脸低下头,回了一礼。 “医患之间本该无所保留,我懂得唇语,郡主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和我说,不必费神。” 云兮没想到林宛瓷一开口就如此爽快,倒是与她略显柔弱的长相有些不符,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想她出身将门,本不擅长与一些柔弱娇蛮的官家娘子打交道,林宛瓷这样的,倒是对她胃口。 云兮想着绽出一抹微笑,说道:“世子妃是爽快人,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这身子还需世子妃多多费心,世子妃若是有什么疑问,只要是我知道的,定当实情以告。” 林宛瓷轻笑一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一抹赞赏。 身为医者,最怕患者无理取闹,以势压人,看着像是高人一等,实则损伤的反而是患者自己,这也是为什么相比那些达官贵人,林宛瓷宁可为穷苦百姓诊治的原因。 这次因为是太子殿下亲自相邀,林宛瓷不好推脱,可心中还是有些疙瘩,就故意当着萧平的面暗道出了自己的隐忧。 没想到这位定国郡主看着柔弱,却也是个爽利之人,想来将门虎女,名不虚传,心中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见云兮淡笑着点了点头,林宛瓷转头向楚渝喊了一声:“你把药箱放下,先出去吧。” 云兮心中一惊,林宛瓷竟然用这种方式对楚渝说话,不怕楚渝炸毛吗? 谁知楚渝只是蹲下身,乖乖将药箱轻轻放在妻子边上,又替她斟了一杯茶,才小声说道:“我就在外边等着,有事喊一声。”说完干脆利落地走出了房间。 林宛瓷似乎对这种对话已经习以为常了,转过头来见萧平还站在一旁,开口道:“太子殿下也请先出去吧。” 谁知萧平却向林宛瓷行了一礼,恳求道:“孤知道世子妃诊治时向来不允许无关人员在场,只是...孤就站在这里,不说话,世子妃就当孤不在,可行?” 林宛瓷站起身向萧平回了一礼,面上却半分没有松动,说道:“以宛瓷之见,殿下千里迢迢将我请到这京城为郡主诊治,无非有两个原因。 其一,殿下您有些信不过宫中之人;其二,郡主是女儿家,有些事情太过私密,不便让男子诊治,而京中亦没有医术高超,又让您放心的女大夫。不知宛瓷说得可对?” 林宛瓷见萧平僵着一张脸没有回答,继续说道:“第一点在这里按下不提,至于第二点,既然殿下早已想到了,您身为男子为什么还要留下呢? 莫说您和郡主还未成亲,就算是成了亲,有些女儿家的私事,你让郡主当着您的面怎么说得出口? 若是郡主因为羞涩而未能将实情原原本本告诉宛瓷,由此耽误了诊治,不知殿下想如何善后呢?” 萧平被林宛瓷的一席话说得满面通红,却又反驳不得,只得低声道:“孤知道了,孤马上出去,还望世子妃精心诊治,莫要出了纰漏。”说完都不敢看云兮一眼,快步出了门,倒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倒是林宛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着萧平的背影又行了一礼,答道:“殿下放心,宛瓷定当尽心竭力。”说完,关上房门,在云兮的对面稳稳坐了下来。 云兮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却是笑着道:“你真厉害,我还从未见过这两人像今日这么狼狈的样子呢。” 林宛瓷也笑了:“什么厉不厉害的,还不是因为‘恃宠而骄’。” 云兮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会说理直气壮呢。” “我才不会和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说理,那叫自寻烦恼。”林宛瓷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略显老旧的脉枕,示意云兮将手放上去。 云兮莞尔一笑,乖乖将手放在脉枕上,一瞬不瞬地打量着林宛瓷。 林宛瓷开始聚精会神地诊脉,却也耐不住云兮这么看着,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郡主,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云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嗯,我就是想问问,你嫁给世子的时候多大啊?毕竟你现在看起来也...”也才不到十八岁,云兮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林宛瓷笑了笑:“郡主放心,我嫁给楚渝时已经及笄了。楚渝虽然有时候有些不着调,可骨子里却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林宛瓷嘴上夸赞着丈夫,虽然看着平静,耳朵却偷偷变红了。 云兮了然地笑了笑,“的确,世子也就碰到萧平时爱多说几句,做事还是很靠谱的,不然,我也不能在这安乐居中真正过得安乐啊。” 想是诊脉到了关键处,林宛瓷弯了弯唇角,没有接茬,云兮便也闭上嘴安静地等着。 过了好半晌才见林宛瓷停止了诊脉,低下头,思索了片刻,又重新伸手撩起了云兮的衣袖,将两只手臂反复检查了几遍,然后盯着云兮的脸看了好久,才轻叹了一口气。 云兮有些疑惑,“怎么了?我的手臂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林宛瓷没有直接回答云兮问题,只是问道:“郡主刚才所说的,若我问什么,你就据实答什么,这话还算数吗?” 云兮见林宛瓷一脸严肃,当即正色道:“当然算数,若是我不想答,亦会据实告诉世子妃我不想答。” “这就好,”林宛瓷点了点头,继续道:“郡主放心,你的两只手臂都没有问题,只是,宛瓷这里有个问题想请郡主解答。” 云兮笑道:“世子妃但问无妨。” 林宛瓷也不扭捏,说道:“我替郡主诊脉过后,发现曾经救治过你的那位大夫医术十分高超,高超到若是能将你的性命救回来,就没道理将你的脸治成这幅模样。 我听楚渝说,郡主当时是掉进了火泉涧,照理全身都该有严重的烫伤。 可我刚才检查了你的双臂,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伤痕,说明这伤,那位大夫的确是能治的,而且治得相当不错。 所以我想问问郡主,你脸上的伤,现在想治吗?” 见云兮捂着自己的脸低头不语,林宛瓷又补了一句:“实不相瞒,郡主脸上的伤虽然有些年头,但并非不能治愈,只不过治起来麻烦一些,费时久些。 虽然身为医者,应当尽力医治病患之疾,但我还是想听听郡主你的意见,或者郡主是否方便告知我当年是什么原因没有治疗。” 林宛瓷说完,就默默地坐在一旁,也不催促,静待云兮的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宛瓷才看见云兮抬起了头,淡笑着道:“世子妃诊治得没错,我这些年一直住在关州,却不愿意被人认出,所以才求郝道长不要替我治的。” 林宛瓷有些疑惑:“可是治好了再用其他方式掩盖也不是不可以啊。” 云兮叹了口气道:“自古以来只有假戏真做才能以假乱真哪。” 林宛瓷低头思索了片刻,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被人认出来?我听说殿下这十年一直在找你,为什么...” 还没等林宛瓷说完,云兮就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有些凄惶地问道:“世子妃能想象十年前关州城破时的景象吗?” “听说凄惨异常。” 云兮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凄惨呢?满城的百姓,卫家军十万将士,包括我卫家上下百十口人,一夜之间都成了染血的尸骸。 这些尸骸被大黎人垒成一座座小山然后点火焚烧。 陛下说定国公府是罪府,这我承认,可这罪,不是对陛下有罪,而是对关州百姓有罪,是对十万卫家军有罪。 郝道长刚把我救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若是陛下真的如此忌惮定国公府,想让定国公府打一场败仗,好借此削弱定国公府的实力; 若是陛下能在关州之战前,索性一纸诏令将定国公府满门问罪,重新换个统帅来驻守关州; 若是关州再无定国公府,是不是关州的满城百姓和十万卫家军都能幸免于难?” 林宛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兮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云兮继续道:“我对关州城到底是怎么破的知之甚少,但无论如何定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 定国公府虽从未想过去残害关州百姓和卫家军的将士,可这些百姓和将士却因定国公府的存在而失去了性命。 世子妃,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敢活。 因为我不知道若是我还活着,会不会有人拿着定国公府的名头再掀起其他波澜,是不是还会牵累到更多的人。 所以这脸上的伤,我当初的确想治但我不敢治。” 林宛瓷感觉嗓子有些干涩,低头抿了一口茶,沉吟了片刻,“郡主的话虽有道理,但宛瓷这边还想多嘴一句。 我虽远离京城和政局,可也从楚渝那里听过些只言片语。 定国公府驻守关州五十余年未尝有失,若论对西境和大黎军的熟悉程度,再没有比列位定国公更加深刻。 连定国公府都阻挡不了大黎人的诡计,换了其他大靖将领就一定能够保证关州不会失守吗? 再说了,陛下针对的可能仅仅是定国公府,但看大黎人十年前的所作所为,其野心恐怕不止郡主所以为的定国公府而已。” 云兮听到这席话,突然心中一凛,倾身向前,问道:“世子妃的意思是,关州之战的始作俑者,除了想要扳倒定国公府,同时还有其他目的不成?” 林宛瓷闻言摇了摇头,老实答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是一种猜测罢了。 可就算关州之战只是为了扳倒定国公府,郡主就没想过替关州百姓和十万卫家军平反吗? 况且就算像你说的,定国公府对这场惨剧负有责任,可真正导致这场惨剧的主谋并不是定国公府,你就不想恢复容貌,找出幕后真凶吗?” “想,当然想!”云兮坚定地说道,“可当时我没有能力也没有信心能够揭开关州之案的真相,为枉死的百姓和将士平反。 如今,如今与萧平重逢,关州之案的真相亦露出了些许眉目。 现在京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还活着,既然伪装已不需要,我作为女子,当然想要恢复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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