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泫和影凌二人到了正殿,却见宫灯被风吹得烛光曳曳,整个殿内显得有些阴阴沉沉。  而那黑纱下,显出自家的主子影影绰绰、颇有些鬼魅的身影。  “参见陛下。”夜泫、影凌二人单膝跪地,尊敬地唤道。  “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男子颇有些声音沙哑地说道。  “事情办好了,丞相府暂时无碍。”影凌答道。  “属下有罪,差一点儿毁了您的大事。”夜泫低着头,一脸平静地说道,“请主子惩罚。”  “起来。”宫珏郁(男子)一摆手,“无碍。”  他低着头,一边玩弄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一边声音低沉地说道,“此事不怪你,阿姐向来谨慎,孤托你去丞相府之时,却忘了给你谕旨,才差点儿给她可乘之机。”  影凌和夜泫顿时没吭声,起了身,立于一边。  只见帘子一动,宫珏郁缓缓从帘后走出,他乌袍如墨,上面绣有银纹五爪飞龙。黑发沉沉郁郁地披在后背,他的五官与宫倾珞同是样貌出色得紧,唯一的区别是,在他苍白而俊美的面庞上,神情却极为冷漠阴郁。  他缓缓开口道,“你们对誉王造反一事有何看法?”  “属下不敢说。”影凌此时却像锯了嘴的葫芦一般。  “那夜泫你呢!?”宫珏郁没逼着影凌回答。只是望着夜泫问道。  “事出,有因。”夜泫缓缓说道。  “呵呵,”宫珏郁此时却低沉地笑了起来,深潭一般的双眸含着点点浮冰般的笑意,“好个事出有因。”  “如果说誉王造反,孤不信;要说纳兰景助誉王谋逆,孤更不信。”宫珏郁冷笑连连,“原因很简单,因为纳兰景是个聪明人,而宫轩辰心思过重,他们二人要谋逆也会选个最好的机会,而不会笨到在这时就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那为何这么明显的事,长公主却非要率领御林军,捉拿纳兰丞相一家,甚至不惜动了杀机。”  “因为她最讨厌的就是不受掌控的东西,只要有一分可能,她都会狠狠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不留一丝情面。”宫珏郁阴沉地眯着眼,说道。  夜泫二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自家的主子流露出一丝难掩的恨意。  因为,你杀了我最爱的人!  跌落的画卷,那明眸善睐的画中女子……  偏生刚送走急切若洪流的雨水,转眼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桌边的男子面色苍白如纸,那脸部线条流畅而绝美,偏生那阴翳的眼却是沧桑至极,似经历了沧海一粟、万物变迁,他那嘶哑若残风的声音有些刺耳,轻声说道,“我想让您帮我救一个人。”  “代价。”月宓浅淡地说道,那血红若玛瑙的鬼面下,暗眸泛着冷芒。  “一命相抵。”男子淡漠地说道,他望着月宓那幽冷若毒蛇的双眸,却兀自神色未动,冷的好似一个冰雕,而他掌心却紧紧地握着一只流璎攒花孔雀簪。  “那自是最好不过。”月宓轻轻眯了眯眼,眸中金棕色的芒光急掠而过,“不过,我不要你的命……”  陡然,男子一抬首,凝着月宓的眼深邃幽暗,如同那枯井一般沉寂,而月宓则也是沉冷地回望着他,神色未动。“你要我为你杀谁?”许久,男子才沉声地开了口。  月宓轻声说道,“陈国长公主……宫倾珞。”  宫珏郁顿时眼眸一沉……  陡然暴风狂虐,枝摇叶落,一时之间,整个临安府充斥着诡幻斑斓之态。  少女静静地站在窗边,神色莫名。只见她穿着白色的中衣,乌黑的发丝如烟似雾地拢在瘦弱的肩头,一张霜白的面庞上,双眉如弯月一般,墨色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眼眸布满沉静,却如深潭一般诱人深陷,挺秀的鼻子下,一张唇瓣如樱花一般娇嫩润泽泛着珠光。  “殿下,宫里那边,那边来信了……”一个着青绿色衣衫的小仆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门。  抬眸,少女淡漠地挥手,“备马!”  又是一场风雨欲摇之夜……  青花小酒盅酒香溢溢,那茶色的酒水衬着白瓷杯壁,显得更加澄澈透露。沉香檀香炉上点点檀烟升腾,余烟袅袅,而宫珏郁的一张俊容在那缭绕的烟雾中,显得愈发看不真切。  窗外一阵惊雷,宫倾珞恍然抬眸,望着窗外月暗星沉的天际,只觉得遍体生寒。而后,她轻抬手臂,那细长的指轻轻抚动那小巧玲珑的酒盅,而后,羽睫轻扬,“刚才微臣有些恍神,不知陛下说了什么,陛下可否再说一次?”  “孤说,长姐依然年岁不小,应当找个知心人相守,而非终日在军营这种弑杀冰寒的地方埋没了自己的韶华。”宫倾珞望着那自幼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弟弟,此时的他已然不会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瑟瑟发抖,他已经成为一名俯瞰天下万民的帝王。这一切不知是幸是悲。  而那年轻的帝王,正寒着一张脸,面上的表情在忽明忽暗的宫灯下,变得愈发深沉,不可勘测。  “知心人?”宫倾珞似喃喃自语了一番,而后,轻勾唇角,微微一笑,“既无国,何为家?如今列国虎视眈眈,垂涎于我国的壤土,微臣又怎敢成家?”  而在那宫珏郁面前,她说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推托之词,终究不过是她贪恋兵权的一个借口罢了。“陛下既是一国之主,则应当勤俭爱民,需知酒色误国,就如那周帝赵营,险些为美色倾覆一国……”  宫珏郁耳边是那宫倾珞的□□之词,她那矜傲的语气让宫珏郁不由暗握那手中的鎏金酒壶,就连那指节也不由阵阵泛白,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只是眼底却更加阴鹜沉寒,仿若那阴翳的暗林,不见阳光却布满枯骨,“长姐说的只不过是片面之语罢了。”  “红颜只不过枯骨,陛下年幼,自是可能未尝知晓这些。”宫倾珞语气淡漠地说道。  而宫珏郁却“砰!”地一声,重重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酒壶,他凝着宫倾珞,目带嘲讽,“所以,长姐又是要杖杀我的哪一个妃子?亦或是我的……皇后?不对,”宫珏郁站起,那颀长的身子倾覆在她面前,而后,半支起身子,带着一股森冷的压迫感,冷冷地说道,“那皇后可是长姐的母家姊妹,按辈分来说,可是你的表妹,你又怎会忍心杀了这个眼线?”  宫倾珞眸色一沉,“陛下慎言。”  “慎言?哈哈哈,”宫珏郁却狂笑出声,他眼底的冷意几乎化为实质,狠狠地将宫倾珞凌迟,他如同一只猛虎一般愤怒咆哮,“谁人不知道,你这位功高震主的长公主可是那太皇太妃为首的李家的坚强后盾,你又怕什么?人言可畏吗?当你杖杀了冲撞了你的我那怀有胎儿的爱妃,这世人便知道,孤只不过是一个傀儡,可悲可叹的傀儡!”  宫珏郁几欲疯癫,他那阴冷的瞳色似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地凌迟着宫倾珞的心,而宫倾珞微微抿了抿淡色的唇瓣,她缓缓抬眸,那漂亮得琉璃眼眸似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伤痛,“在你眼中,我是不是豺狼虎豹、毒虫猛兽?”  “是。”宫珏郁恶声开口,那薄唇一张一扬,吐出的一个字足以诛心。  宫倾珞手指无力地抽搐了几下,她唇瓣也在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几年相守,却换来最亲之人的恶言,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脱下宫装,换上戎装,又有谁想过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介女流?宫倾珞不由轻笑出声,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水光盈盈,“不管你相信与否,我都对死你的江山毫无觊觎之意,若你不安心,杀了我便罢。”  宫珏郁看到她的泪光,先是一愣,而后,微微抿了抿唇,脸色阴翳,“你莫以为我不敢。”  宫倾珞怆然一笑,不再言语,那琥珀色的眼眸透着一丝悲凉,抬手,将那酒壶温在了红泥小炉里,“阿姐是不是该开心,开心你第一次对我袒露心扉。”  闻言,宫珏郁垂首,没有赘言。一时之间,仅有一尺之隔的二人,却仿若远如天涯海角。  宫倾珞笑了笑,轻轻说道,“我还记得幼时的你,还是一个喜欢哭闹的孩子,不觉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你可否记得,那年春色很好,我们擎着那纸鸢,蝶儿样的鸳高高地飞起……”  宫珏郁又怎会不记得,父皇早丧,那次的春游,是自己最美好的童年时光,后来,母后柔弱,兄弟又不成器,而只有这个不是嫡亲的姐姐在十一岁的年华代自己投了军,保卫边防。而到底是什么时候起,自己便不再相信这个相依为命的长姐呢?是她打败了虎视眈眈、欺自己孤寡的汉国,还是满朝文武竞相称赞长公主文韬武略过于出众,惜为女子身,是她当众杖杀了自己怀有身孕的妃子,亦或是这个掌握虎符的长姐第一次当众拒绝了自己的赐婚?宫珏郁记得不甚真切了。  宫倾珞一口饮尽了那温热的酒水,唇角一派艳红,她那白色的衣襟也被鲜血打得一派濡湿,好似那点点红梅盛开在皑皑的雪地中。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倒在自己怀里,宫珏郁想落泪,却无泪可落,他的心底好似被千年寒冰冻住,再也没有了情感。  而那人始终没有丝毫怨愤。只是兀自浅笑盈盈,“陈国交付于你了……虎符在我书房那幅丹青字画的暗格里,有了这个,你便可以铲除李家的爪牙……”  “纳兰家世代为肱股之臣,却与那誉王过于密切,答应我,一定要杀了纳兰一族……”  直至她身体浸得冰凉若玉石,连眼睛都无力地合上。宫珏郁才好似悔悟一般,凄厉地哭喊着,“阿姐……”  那年,似定格在那一场春光之中,他仿若看到那人梳着丫髻,正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我要护你一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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