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十字窗外的天空,泛起紫色云烟。路边的铃兰花灯亮起,沿着紫雾弥漫的小径,一点一点,仿佛散落的珍珠,渐隐在深绿的林间。    白天是忙碌的工作,夜晚要用来陪小树,唯独日夜交替的瞬息,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池钧彦坐在门外的青石上,抽着烟放空自己。蓝烟飘散,焦香顺着舌尖涌入,在温暖的胸腔汇聚、升腾,仿佛台风风口,肆意搅动着五脏六腑。    记忆再次被拉回四年前。    实习结束,她要回伦敦上学,他去机场送她。推着紫色行李箱,“咯啦咯啦咯啦”,让他想起池小树的童车。目光掠过人群,落在前方闸门,他转头问她:“寒假还来不来?”    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她能想出一万个理由,不去他眼皮底下上班。    例如不久之前,他给她两张话剧门票,说是自己用不着,她因此跟一同实习的男孩相约晚上去看话剧,结果到了约会那天,他把她留在办公室,改了一晚上稿子,挨了一晚上训,最后用了第一版。    又如更早之前,他带着她陪客户吃饭,她想尝尝客户推荐的红酒,可他一滴都不让她沾。后来他送她回到公寓,她偷偷出去买酒,刚进便利店,就撞上他在买烟,他因此把她挑好的香槟抽走,转而换成一罐果啤。两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他抽他的烟,她喝她的酒,喝完之后,他又送她回家。    “以后不要随便喝酒,更不要跟男人一起喝酒。”他摁着她脑袋说。    “你不是男人?”她倚着房门,歪头看他。    “我走了,明天按时上班。”    他总是在该放松的时候严谨,在该严谨的时候极度苛刻。    在那个人来人往的机场,他看着对方,不知她想着什么。时间不断溜走,这最后几分钟,比他以往经历的一小时、一天、一个月更漫长,但他仍然觉得不够,不够他把情绪酝酿好,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只是摸了摸她脑袋:“进去吧。”    那之后,他陪池语霏去医院,两人坐在诊室外的长凳上等号,池语霏见他心不在焉,笑着揶揄他:“你最近怎么总是魂不守舍?”    他低头沉思片刻,好像打了一场败仗:“我得去一趟伦敦。”    “去做什么?”    “找解药。”他的声音有些窘迫。    “原来得了相思病。”她笑得十分夸张,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笑过。如果早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他应该多跟她讲点笑话,多让她笑笑。    “人艰勿拆。”    他用最快的速度办完签证,将所有工作排开,飞去伦敦找她。    两人在希斯罗机场重逢,尹晗真站在几个不同肤色的男子中间,看起来小巧玲珑。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像扑腾着翅膀的老鹰,将她与其他异性隔开。她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将牡蛎卡塞到他手中:“你是我老板吗,非要我亲自来接你?”    他当然可以自己去找她,但他想早一点见到她,最好从下飞机开始,就跟她形影不离。    他本以为她会更高兴一些。但现实已经如此,他只好不去在意内心的落差,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她斜了他一眼:“去你的,还想当我爸。”她可不希望他变成那个多少年前死掉的老头子,不三不四的臭男人。    经过头一日的修整,两人在海德公园逛了一天,围观天鹅骄傲地游来游去,或者海鸥张开翅膀跟人争食。沿岸树木泛黄,点染秋意,“踢踏、踢踏”,双人马车经过树林,孩子们聚在喷泉旁的草地上聊天。    那本是美好的一天,然而情况在黄昏后急转直下。临近分别,他翻遍衣兜,如论如何,都找不到钱包。明明更早之前,他还用visa卡帮她买咖啡……    他一贯做事谨慎,不像会犯这种错的人。想着他每每为她粗心犯错而狠心训她,她可不会同情他,她巴不得落井下石。不过,毕竟人在他乡,也不能做得太绝,她只好勉为其难答应收容他。    她跟人合租,室友是个豪放派艺术生,三天两头不回家。尽管如此,她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带了男人回来。两人小心翼翼经过客厅,房东的两只英短纠缠于沙发,旁若无人做着不可描述。  池钧彦停下脚步:“那两只猫在做什么?”    尹晗真不以为意:“搂搂抱抱吧,它俩关系好,老是腻歪在一起。”    池钧彦略感震惊:“你一个女孩子,天天跟这样的猫住一起?”    尹晗真仍不得其意:“这样的猫怎么了?”    “没什么。”他推着她肩膀,快步进入房间。    次日早晨,两猫换了战场,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摆出事后烟的姿态,一边亲昵地互舔,一边向池钧彦投来高冷鄙视。尹晗真在这沙发上睡了一晚,想着她跟两猫共度一宿,池钧彦心里很不是滋味。    冰箱里的牛奶过了期,尹晗真举着纸盒摇晃几下,倒掉变质液体,将包装扔进垃圾桶。她穿着一件包裹严实的棉质长裙,裙身像个圆筒,遮住原本还算有料的身材。    池钧彦撑着下巴看她。经过漫长的旅程,和为腾出休假时间而熬过的工作堆积,他此刻感到内心宁静、祥和,甚至有一点心满意足,尽管外头阴云密布。    她给他弄了一杯没有牛奶的咖啡,靠近茶几的时候,一只猫滚到她脚上,又飞快跑开。几根灰绒绒的细毛粘在白色袜子上,她皱了皱眉头,池钧彦弯下身来,指尖掠过细细的脚踝,将绒毛拈起。    “我去买点东西,你先在屋里待着,等会儿我再陪你出去。”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等不及他回答,走到门边,穿上外套,又仓促离开。    等她的时间,池钧彦啜了口咖啡,走到窗边,打了个国际长途。伦敦的早晨,国内正直下午,他不担心工作上的事,反倒对池语霏的病情放不下。天气阴阴,泛黄的树木无精打采。外面的石头路泛着古旧的青色,不时有行人往来,他看着远处的路口,猜想她会从哪个方向出现。    “咔嚓”,一张亚洲面孔出现在门后,是个蓄着短发的女人,她穿着黑色铆钉夹克,皮裤上的金属环叮当作响。面对忽然出现在客厅的男子,她表现得大惊失色:“你,你是哪位?”    池钧彦面不改色:“她的男人。”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走进房间,不出一会儿,又包着毛毯走出,客气地坐上沙发:“来一根?”她摇摇手里的烟盒,包装上印着一对烂掉的肺叶。    伸出的右手顿了顿,慢慢抽出一根香烟,她分外殷勤地递上打火机。    白色烟雾散开在房中,头顶的烟雾警报发出急促鸣叫,池钧彦皱了皱眉头,对方做了一个让他放心的手势,转身自房中取出电吹风,对着尖叫的警报器打开。    尹晗真回到公寓,正好撞见这一奇怪景象。    三人面面相觑,稍微有点尴尬。但这只是开始,倚仗Elena的手艺,到了中午,他们便其乐融融吃上了火锅。    他还记得她说过,Elena之所以做菜做得好,是因为她那个神秘主义的外籍男友喜欢吃中国菜,她为此跑遍了全国各地,去学各种各样的地方菜,就是想让他一辈子都跟着自己,一辈子都吃不腻。    他自打从伦敦回来,就开始练习做菜。他本来想做给她吃,谁知先让池小树占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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