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晶提着裙子便向殿内跑来,只见程曦回过脸时,满眼泪痕下却是充满希望地扬起了嘴角。    她顿时像疯了一般,哭喊着将身边的宫人推开,紧紧抱住跪在地上的程曦,泪如泉涌地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连累你了……”    殿内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蓝妃竟会对一个宫女如此贴己,两边行刑的宫人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翠颤着那红肿渗血地十指,膝行过来与二人歪在一起痛哭。    殿内又是一阵唏嘘,欣贵妃与月妃也是看愣了神。    这时隔间刘嬷嬷神色有些仓皇地走了出来:“主子,这丫头不经打,断气了。”    “什么?”燕贵妃还指望那丫头供出一二来,没想竟死了。    罗晶只觉怀中之人先是一怔,接着便如那无魂的躯壳一般向下沉去。    “是谁?”罗晶轻颤道。    程曦动了动那干裂的白唇,一时竟发不出声来,只是喉中隐隐传来一声“红红”。    燕贵妃脸色铁青,再也不想看这殿下演绎的主仆情深了,扬了扬手厉声道:“哪里还有主子的样,还不快将蓝妃拉开!”    “谁也不许碰我!”罗晶红着眼冲身旁的宫人冷声道。    那几个宫人刚动了动又停住了,不知所措地望着燕贵妃。    燕贵妃眉眼间寒意更深:“蓝妃若是再不端正仪态,莫怪本宫不念及后宫姐妹之情了。”    欣贵妃频频冲她使眼色,罗晶这般护着奴婢确实不妥。    此时罗晶绝美的面容上,露出了与往日那娇柔毫不相匹地决绝:“若要碰她们,就先冲我来。”    燕贵妃转身来到殿正中,面容上尽显威严:“堂堂一宫之主,竟抱着个奴婢跪在殿下,成何体统,本宫今日便要以正宫规!”    欣贵妃知道大事不妙,正准备上前劝阻一番,却见刘嬷嬷递上那金色的凤印。    燕贵妃鹰眼尤利,殿下之人皆看着心生寒意:“惠仁宫蓝妃仪态尽失,乱了宫律,禁足三月,罚抄戒律百遍。”    这样的惩罚罗晶并不畏惧,她紧紧攥着程曦的手。    燕贵妃稍作思量,接着冷声道:“御膳房粥房的宫人,皆罚半年俸禄。”    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这样的惩罚总好过皮肉之苦,这些宫人忙磕头谢恩。    “至于你们两个……”燕贵妃细细眯起了眼,似是在忖个最妥当的说辞,毕竟红红已死,死无对证,而殿上之人的供词均不足以将她们谋害玉妃小产的帽子扣实。    只见她嘴角冷冷一提:“惠仁宫这两个,皆有谋害玉妃小产的嫌疑,且大殿之上毫无宫规宫律,既然惠仁宫教不了你们,便去那永巷好好学学如何做宫女的本分!”    永巷……    三人心跳皆是顿了一拍。    欣贵妃月妃却也无法与这手捧凤印之人去抗衡,她句句在理又有实权,对蓝妃的处罚也并不过分,只是苦了殿下的两个奴婢了。    ……    罗晶已是不记得那日她是如何被嬷嬷们拉扯开的,也不记得她究竟哭喊了些何话,只是记得回到这空荡荡的惠仁宫时,对程曦小翠的歉,对自己无用的怨,对燕贵妃深深的恨,对林胥年不助的落寞……    她两日未曾进食,未曾入眠,任那白芝如何哭劝,她只是如行尸走肉般呆呆坐在榻上。    又是一轮日月交替,罗晶眼前一黑,重重歪倒在榻上。    抬眼时又回到了瑞德宫的曼音殿上。    燕贵妃带着阴笑端坐在殿上紫檀罗汉椅正中,旁边摆着的,是那闪烁着刺眼金光的凤印。    而她直挺挺地跪在殿下,殿内仅她二人。    燕贵妃冷笑一阵后,漫不经心道:“那宠冠六宫的郑歆伊即便生了皇子,都斗不过本宫,你哪什么和本宫争?”    “我从未想过和你争。”殿下传来罗晶淡淡的回应。    “哈哈哈哈。”殿上燕贵妃长笑一阵接着道:“怪不得你这般无用,既不想争,便不陪坐在这惠仁宫的主位上,既是坐在上这个位子,你若不争,便只能被本宫死死踏在脚下。”    罗晶怔怔地垂下了眼,纵然对燕贵妃充满狠意,可这番话却无错!    她不陪做蓝妃,她确实无用,不管是白玉脂,上元节,云山,玉妃小产……    事事皆因她出,而化险却总是求靠他人。    没有这些人,她恐怕早已是后宫无数冤魂中的一个……    罗晶还在回忆着往日里的种种,眼前出现了一双雀飞牡丹的金靴,那燕贵妃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前。    “啪!”只见燕贵妃一扬手,罗晶面上一热,两行清泪缓缓滑出,她惊慌地垂着眼角,不住地向后退去。    “瞧,你连看都不敢看本宫,更别提还手了,你,永远赢不过本宫,你就是一个懦弱的废物。”    是,她是废物。    “你的年轻貌美,也抵不过区区十年,本宫纵是人老珠黄,却依然母凭子贵,你呢?”    燕贵妃勾起罗晶那精致的下巴笑得更深。    是,她什么都没了……    罗晶心里默默念着燕贵妃字字诛心的话,泪眼婆娑地抱着双腿在殿下瑟瑟发抖。    忽然殿内莫名吹起了一阵清风,耳边传来一男子淡漠的声音:“莫怕。”    这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罗晶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抬起脸来四处张望,却未见到声音的主人,似乎随着那阵轻风一般,飘出了殿外。    再看时,殿内已无了燕贵妃的影踪,偌大的殿只剩她一人。    罗晶缓缓直起了身,口中喃喃自语着这两个字“莫怕……莫怕……”。    不知不觉来到了这闪着金光的凤印边。    这凤印也不如之前看着那么刺眼,仿佛有种魔力在吸引着她。    就在她触碰到那四方金底上昂头展翅的凤凰时,眼前瞬间一片光亮。    “主子,你可算醒了……呜呜……”    眼前是再也熟悉不过的月白色罗帐,身旁的白芝哽咽地捧着盏温茶。    “主子,多少喝口吧……奴婢求您了……”    罗晶动了动唇,气若游丝:“本宫要用膳。”    白芝先是一怔,随后望见榻上的主子虽瞧着身子依然娇弱,可那眸中却闪着莫名的光亮。    白芝抬起手来抹了把泪,那嘴角兴奋的向上扬起,应了一声后,忙跑了出去,张罗膳食。    榻上罗晶轻抿了一口温茶,那干裂渗血的薄唇一阵刺痛,她面色淡然,抬起玉指,那中指的指腹在唇上缓缓掠过,那煞白的薄唇,瞬间染成了猩红。    程曦对永巷只有耳闻,未曾见过。    她与小翠被嬷嬷领进来时,甚至不能相信,富丽堂皇的皇城中,竟会有如此阴暗潮湿又狭窄的这么个地方。    她一直不是一个肯服输的人,这般被陷,她已做好了不会在此久待的打算,可越往里走,这念头便越淡。    嬷嬷将她们带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屋中,勉强容得下两人横躺,顶上瓦砾残空,可见夜上朗星,四面的墙上已爬满了厚厚的霉菌,土灰地上仅放着几个破的不成样的草席,屋内还飘着一股刺鼻的恶臭,程曦一时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嬷嬷丢了一句话便走了,还好她们今日来得晚,没安排苦役,明日便会有宫人来吩咐做活。    二人见这境况皆是默不作声拉了个席子盘腿而坐,小翠面如死灰,泪早已落完,那肿着的手指还在渗血,程曦抹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绢帕,使劲在裙摆处扯下一条布来,小心翼翼帮她将指缠住。    本是想强忍疼痛,可还是不争气的叫出了声来。    这时身后角落里卷着的草席中,传来一沙哑低沉的声音:“躲开!”    二人皆是吓了一跳,忙回过脸来。    许是太过黑暗,又无半点烛光,方才进屋时竟没发现这儿还有个人。    小翠害怕的向程曦这边挪了挪,草席缓缓被打开,又扬起了一阵土灰。    二人呛得忙捂住口鼻。    那人默叹一声,坐起了身子,没好气道:“这边,都是我的,你们俩挤那边!”    不知她从何处摸出一个石头来,拱了腰在地上划了一道痕。    就这样,二人抱着膝盖靠了一夜,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而那席上的,却早已沉沉入睡。    每日的寅时三刻,天还正黑,便要起身做活,每日的活是安排好的,若是做不完,便不许回去歇息,做的慢了还会挨嬷嬷的鞭子。    第二日程曦被叫去舂米,而小翠那手舂不出米来,嬷嬷撒气地抽了几鞭,便叫她去清理马粪了。    每日仅放的一顿饭,只是一碗馊了的稀水,姑且叫它粥吧。    程曦只闻了一下,酸水便在胃中翻滚,嬷嬷瞧见她这样,狠狠抽了两鞭:“不吃如何干活!”    背后火辣辣地疼,她秉气闭眼,一下将这馊粥倒进了肚中。    程曦在这里完全收了性子,见小翠挨打也不敢吱声,因为她知道,一旦有任何顶撞,只会被打得更惨。    第二夜两人便不在撑着,白日里累得浑身酸软,一回小地儿,就歪在那发霉的墙上睡了过去。    第三日,到己时天色大亮,嬷嬷才来叫她,见她时虽是冷漠,却不似前两日那般眼里带着凶意,还给她安排了一个永巷里最为轻松的活——埋尸。    死的宫人多了,这活就辛苦,有时候一天不见死一个,程曦便不用做活,这样的活,确实是最轻松的。    程曦知道,定是罗晶找人帮她做了打点。    而小翠却是照旧。    原是这嬷嬷收了明月堂的好处,玉妃已经将害她滑胎的事算在了她们头上,要她务必严加管教她们。    而惠仁宫那边,罗晶自是不会吝啬,嬷嬷见了白芝给的东西,一度都不敢去接。    这贪心的嬷嬷一下收了两边好处,一琢磨,这刚巧是两个宫女,便狠狠管教一个做给明月堂看,再稍加照拂一个做给惠仁宫看。    程曦曾是掌事姑姑,自然是受照拂的那个了。    这后宫,活到那把岁数的,有几个不是人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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